天剛擦亮,梨花去開院牆大門,發現地面門縫裡不知啥時候塞進來一個信封,心頭一緊趕緊回屋拆封就看,只見信箋上工工整整的鋼筆字這樣寫道:
「梨花,當年村西廢窯侵犯你的那個壞蛋不是別人,他是我呀!我知道說出來會遭你唾罵,不說更覺得對不起你,對不起無辜的孩子。一個月前你放出話來,說是只要那人敢作敢當出來認賬,你可以原諒他;如果那人還沒娶妻生子,你還可以考慮嫁給他。真是委屈了你呀梨花,我願意終生為你做牛做馬!如果你同意接見我,就在大門上做個記號,我晚上就去向你負荊請罪。」
一封沒有署名的信,信封也空白著一個字沒寫,梨花卻轟一下子明白了信的來由,不禁大腦暈眩,心如刀絞,五年前慘痛的一幕浮現眼前:那是一個伏天的中午,梨花去縣城辦事回來,一路走得急加上又餓又渴中了暑,恍恍惚惚走到村西廢磚窯附近失去了知覺。等她醒過來發現自己赤身裸體躺在窯洞裡一鋪雜草上;她霎時明白了,是壞蛋乘人之危糟蹋了她……
傳統保守仍然不失愚昧落後的鄉村裡,失身女人的遭遇梨花聽過也見過。她害怕隨之而來的冷酷現實,害怕在人們的唾沫星子裡屈辱一生。那天從廢磚窯回家她關起門來哭了三天三夜,最後腰桿一挺決定壓下這件事只當什麼也沒發生過。然而命運偏偏要捉弄她:她發現自己懷孕了。去醫院打胎意味著暴露,自殘墮胎又害怕,她不甘心天生麗質的寶貴生命就這麼毀於一旦!她十幾歲父母雙亡,相依為命的奶奶一年前也撒手西去。她是親人們留在這個世界上的唯一骨肉,唯一希望;她沒權利隨便打發自己。
就在這種遲疑中暑去冬來,大錯鑄成,她不得不把孩子生下來,是個兒子。她沒法向人解釋,人們也不想聽她解釋,污言穢語傾盆而來。尤其曾被她拒絕的眾多求婚者,更是處心積慮地編排出許多不堪入耳的桃色新聞醜化她,作踐她。村長也插足進來,也斜著眼睛刨根問底不懷好意。梨花最後實話實說了以爭取些許同情,結果掙來更多的奚落和嘲弄。有人譏笑她何必編出個被強暴的故事為自己開脫,她那個兒子既像張三又像李四分明是個雜種。有人強調說被人強暴比跟人通姦那身子更讓人噁心。善良的偏執和敵意的辱罵交相逼拶,梨花走投無路最後被逼出個下策來,她擺出破罐子破摔的架勢在村裡宣布:她要請出那個壞蛋來跟他結婚!
梨花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但沒想到那個人這麼快就真的要露面。開弓沒有回頭箭,既來之,則安之,吉凶禍福來不及也無須過多考慮。入夜,等在屋裡的梨花看見那人推開院門畏畏縮縮地走進來,帽沿拉得低低的,加上天黑梨花看不清那張臉,但她想像得出那一定是張極其醜惡的臉,不由打了個冷戰,真不知道自己該怎樣面對和能不能接受這個東西。等那人走進屋來,她和他四目相對的剎那間,梨花大驚失色一聲爆喊:「怎麼是你?」那人眼淚汪汪,顫抖著說:「我,我愛你快瘋」伸開雙臂像要擁抱,見梨花倉皇後退才翻然醒悟,兩腿一軟就勢跪在了梨花跟前,嘴裡喃喃依舊:「梨花,我這……是為了愛呀!」梨花怒火中燒,肝腸寸斷,平生第一次掄起巴掌來,把積壓幾年的冤屈痛楚都化成掌力,隨著「啪」的一聲,那人居然被打翻在地。緊接著是梨花撕心裂肺的一串淒厲長嚎:「怎麼是你呀,為啥是你呀!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原來是條大色狼呀……」
(示意圖,與本文無關)
這人性張名春生,是梨花的初中同學。當年村裡只有她兩個中學生,是在幾十里以外的縣城上的。同學三年兩人居然沒說過一句話。在春生眼裡,梨花簡直高不可攀;而梨花看來,春生老實木訥讓人憋氣。初二下半年,梨花爹媽進城辦貨在一場車禍中雙雙喪生,家道一落千丈。為了照顧年近八旬的奶奶,梨花差點輟學回家。一天,低眉順眼的春生忽然遞給她一張字條,上寫他願意幫梨花完成學業。梨花「呸」一聲把字條甩給他揚長而去。春生難堪又難過,眼淚簌簌而下。
其實春生比梨花還早就成了孤兒,只是爺爺身板尚好又很能幹,家裡才有些富餘錢。春生摸不透梨花的脾氣,不知道正是自己這一激才讓梨花咬牙唸完初中。他知道梨花瞧不起他,又實在板不住自己那份莫名其妙的「一頭熱」,一有機會就遠遠站著偷偷地欣賞人家。其實,這一切都瞞不過梨花的眼睛,她內心並不討厭他,只是嫌他畏縮得太過分。回村以後,村裡村外給梨花提親的人紛至沓來,一個個自吹自擂誇海口擺闊氣,卻沒人瞭解她的真心思。她心目中的丈夫不是大款闊少小白臉,她是個獨立意識非常強的女子,不願意把自己拘禁在別人的光環裡。她需要一個實心眼的丈夫朝夕廝守聽她指揮,她相信自己比男人們更有能力把小家庭營造成人間天堂。
如果當時春生敢於大膽求婚,梨花會給以考慮的,而不會像拒絕那些自命不凡的求婚者們那樣斷然地拒絕他。可惜時機錯過,梨花淪為眾口一詞的「殘花敗柳」,她不相信還能找到長相廝守而永不觸她痛處的好丈夫,絕望之下才做出驚人之舉。萬萬沒有想到竟是春生這個陰毒的狩獵者把她害到了這一步!春生以往留給她的好印象一古腦全變成了蓄意偽裝。
終於找到突破口,梨花滿腔怒火噴薄而出,她一拳打翻春生後,又輪番出腳在他身上亂踢亂踹,同時大罵不絕勢如雷吼,直到兒子童童從外面跑進來見狀大哭,她才氣喘吁吁的收勢住手。春生一骨碌爬起來從背後抱住她哀求說:「千錯萬錯是我錯,要打要罵往後你慢慢來;可你是個說話算數的人,不能把我一腳踢開吧?」梨花這時早已哭成了淚人,童童偎在膝下也陪著媽媽哭。好半天,梨花掙脫春生掉過臉來冷冰冰地說:「你先去自首吧,判幾年回來再說!」春生驚慌地說:「你可沒提這個條件哪,要變卦嗎?」梨花說:「到這份上我不想應也得應你了。可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誰知你以後會不會重犯?是條漢子你就先到監獄改造幾年,這才叫敢作敢當!」
(示意圖,與本文無關)
春生去自首了。春生的爺爺前年去世,他了無牽掛地去守法。梨花也很快恢復平靜。不該發生的既然已經發生了,人總得面對現實。往昔那個春生不復存在了,這個強姦犯改造回來就要成為她的丈夫,這是她應許的認可的,她認可的事情總能拿得起放得下,這就是梨花!
轉眼半年過去了。梨花帶兒子探過幾次監,兒子叫了爸爸。許是父子天性,兒子叫爸爸的時候小嘴甜甜的,小臉乖乖的;那甜美的童音在慢慢置換著媽媽心中的苦澀。村裡村外的冷嘲熱諷也在慢慢回落。梨花的舉措讓人看到了一個倔強女人的應變能量;春生深藏不露的「狼性」更給人們平添了某種不安:鄉里鄉親的別再把人逼上梁山,大家還是相安無事的好。
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兩名警察進村找梨花。警察的臉色即嚴肅又詭秘,進屋落座後問梨花:「當初被害時關於那個歹徒的線索你真的一點也不知道嗎,張春生自首的那些情節你又是憑什麼給予認證的呢?」梨花不由一怔:「怎麼,他要翻供?」警察哭笑不得地說:「他要翻供倒好了,他一口咬定自己是罪犯;可是那個真正的罪犯落網了!他交待得清清楚楚,這是個慣犯。說真了還不是一個個受害者秘不報案,才讓他得逞,才給了他這樣的膽量!張春生作假證是要負法律責任的。他固執地認為作為老同學把事情承擔下來,可以減輕你的心理負擔和輿論壓力,到現在他還要求我們別把真相公開,也不讓告訴你。真夠痴情的,同時也荒謬至極!你看是不是親自去一趟,說服他然後把他接回來。」
真是世界之大無奇不有,事情怎麼會是這樣的!梨花的大腦一下子轉不過彎來。她難以想像憨直畏縮的春生為啥要付出如此沉重的代價,難道僅僅為了得到她?世俗眼裡的「殘花敗柳」,在他眼裡就那麼值得他作出如此犧牲?梨花百感交集,萬慮不寧。她把春生接回來那天,撲在春生懷裡哭呀笑呀折騰個忘乎所以;春生怕她出事連哄帶勸忙了個不亦樂乎。等梨花慢慢平靜下來,春生才長舒一口氣說:「嚇死我了,你要真有個好歹,我和兒子咋活呀!」正在旁邊發愣的童童舉起小手敲打著媽媽說:「媽媽我不要你欺負爸爸!」媽媽爸爸對視一眼噗哧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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