纏綿過後,我像只折翅的鳥,伏在莊偉業肩頭閉了眼睛喘息。
莊偉業不是個自由的男人,他似乎是某個女人的丈夫,還似乎是一個孩子的父親,但在我這裡,他就是一個情意綿綿的情人,這是他唯一的身份。莊偉業比我大十二歲,一個四十歲的男人走到今天,必定穿越了許多歲月的破碎和掙扎,而這些冗長的經過,與我無關。年輕女子只要安享他們厚積薄發的柔情就好,當然,還有最現實的金錢。安子就是這樣教育我的,安子無疑是個聰明的女子,總嫌我的腳步太慢太遲鈍。
二十八歲的我,也一直在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太慢太遲鈍。
天黑下來的時候,偉業說,走吧。然後起身穿衣服,他仔仔細細地穿襪子,襪子是淺白色的,上面有細細的暗紋,我說,還是穿深色襪子比較好,耐髒,而且好配衣服。
莊偉業說,我喜歡白襪子。他把腳翹起來給我看,白白的,沒有一絲污痕。
安子問我,莊偉業什麼時候離婚?
莊偉業並沒有說過娶我,我們交往2年了,這2年來,我不是沒有過掙扎,只是這掙扎都在莊偉業的無限柔情里被剪斷。安子看著我憐憫地搖頭,你呀,還是沒有吃過男人的虧。男人樂得有你這麼懂事體貼的情人,他才捨不得打破這種均衡呢!
然後安子讓了步,她說,你不開口也可以,但你至少要在行動上表現出自己的慾望,給他你想有一個家的感覺。莊偉業在你這裡,有回家的感覺嗎?
我認真想了一下,莊偉業每次來,都不會逗留太久的時間。我住老式閣樓,窄窄的樓梯,然後是長長的走廊。莊偉業快速通過這段路程,留神不讓鄰居看見。然後,他進門,把我抱在懷裡,接吻和上床。我不忍心看他這樣的倉促,驚惶,似乎門後會突然竄出一個人,要將他當場拿住似的。
我逛商場,買了整整兩打襪子,深灰和青黑,配皮鞋會非常得體。我還買了一個菲利浦剃鬚刀,一千多塊,是我半個月的工資。我做這些的時候,心裡有小小的委屈。因為莊偉業從沒送過我禮物,這點安子不知罵了我多少回,說我可以得一個「最完美情人獎」。按照安子的觀點,傍有錢男人的終極目的,就是花他的錢。我固守著我的狗屁愛情,總有一天會後悔的。
莊偉業接過我的禮物,眼裡有一絲不安,我的心沉了一下,卻笑著說,你可以不拿回家,在我這裡的時候可以換一換,用一用。莊偉業說,好啊。說這話的時候,便快速把東西放在了桌子上。
然後又是上床,莊偉業永遠對這種事興趣濃厚,他將我溫軟的身體反反覆復地親吻和撫摸,我忽然就有些顛狂,我說,我把現在的房子賣了,再去買套新的好不好,然後裝修成你喜歡的樣子。莊偉業就在這一刻停了下來,半晌才說,住得好好的,何必呢?
我也就不再說話。
我在家燉一隻蹄膀,湯水沸騰起來,滋滋地灑在灶台上。我連忙將火扭小,鍋里馬上恢復安靜,只在中間冒一些肥嘟嘟的泡。我盯著那鍋,盯著那雪白的湯泡,胃裡忽然就有一陣不可抑制的抽搐。
我想自己就像這鍋湯,被小火慢慢地熬著,沒有了沸騰的力氣。
我去出差,回來前在電話里問莊偉業想要什麼禮物。事實上上次給他買的襪子,莊偉業並沒有拆開過,剃鬚刀也沒有用過,因為他從來不在我家裡過夜。莊偉業說,我不要禮物,你平安回來就好。我說,我還是給你買一打襪子吧,這次是純白的。
我固執地買回一打純白的襪子,我想莊偉業既然只喜歡白色,聰明的女人便要懂得妥協。襪子用墨綠色的紙包好,上面貼一個桃紅色的結,像份真正的禮物般鄭重其事。我對莊偉業說,這個你拿回去,穿髒了就扔掉,我再買。
莊偉業怔了一下,說,還是放你這兒吧。
我快速而堅決地說,不。
兩天後我從莊偉業的汽車雜物箱裡翻出了那個裝襪子的禮品袋。我手舉著袋子,像尊雕像般一動不動地看著莊偉業,莊偉業有些難堪,想伸手來摟我,我推開他,重重地摔上車門。
之后庄偉業便很久沒來找過我,那段時間我學會了抽煙,香煙在細長的手指間裊裊繞繞,像模像樣。然後我找出那包白襪子,打電話叫了快遞,在快遞單上一筆一划地填上了莊偉業家裡的地址。這是個瘋狂的舉動,愛情總是讓人瘋狂。
然後我接到一個來自莊偉業手機的電話,接起來卻是一個女人的聲音,聲音已不再年輕,卻爽利。
這是個四十來歲的女人,顯然不常出門,穿過時很久的皮衣,梳光潔的髻。她從包里拿出那個墨綠色的禮品袋,輕輕地推在了我面前,你拿回去吧,莊偉業不會穿的。
我知道遲早會有這一天,我索性強硬起來,面無表情地說,這是我送他的禮物,也許您不知道,深色褲子和皮鞋通常是不能配白襪的,但是他說他喜歡,我想是您幾十年來給他養成的習慣吧!
我說完這些,兩個女人開始沉默地對峙,女人盯著我,然後她淡淡地笑了,笑容分明帶著一種憐憫。
女人說,他的每一雙襪子,都是我把手浸在冷水裡,一點一點搓到那樣白的,每一雙襪子都有我手上的溫度,這不是買上一打兩打,穿髒了扔了再買所能相比的。
女人繼續說,他說幸好你沒有花到他的錢,說你不是個明事理的女人,讓我不要來找你。可我還是來了。只為提醒你,男人在很多時候比我們女人冷靜得多,他知道為他洗襪子的人和買襪子的人,哪個對他而言更重要。
女人的最後一句話是,既然你對襪子感興趣,我就不妨再告訴你,我也不喜歡白襪子,太難洗。可是婚姻對一個人的改變,由不得你喜歡或者不喜歡。
胃裡那股不可抑制的抽搐再次襲擊了我,來不及目送婦人的背影,我已奔向洗手間,吐了個天昏地暗。
半個月後,我在醫院拿掉了自己腹中的胎兒。
從醫院出來時,我每走一步都似乎要費很大的力氣,但我仍然撐到超市,撥通了莊偉業公司的座機,在莊偉業的妻子拜訪了我之後,這個人的手機便再也打不通。我曾經以為,他至少會給我一個解釋。
電話那端,莊偉業愉悅地說,你好,似乎心情不錯,只是一聽到我的聲音,他便像斷了電的留聲機,「好」字的尾音戛然而止。
我在電話里快速地說話,不讓自己的聲音和思維有絲毫停頓,莊偉業你聽著,我剛剛去醫院做掉了你的孩子,現在,我要五萬分手費,你可以不給,我也可以保留到你的上級部門和領導那裡去申訴的權利。
我知道,莊偉業肯定會給這筆錢的,沒有什麼比一個男人的前途更重要。更何況,他擁有那樣一位妻子,我可以想像她將手浸在冷水裡,掂著指頭,一點一點地搓掉襪子上的污垢。我輸給了一雙襪子,我認了,只是有些心疼自己付出的純白愛情,也許金錢可以找回一些平衡,誰知道呢?
掛掉電話我才發現自己已經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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