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這天,天剛露出魚肚白,李桂蘭就悄悄起了床,她不忍心叫醒熟睡在隔壁房間十三歲的兒子程昊。「兒子讀書實在太累了,就讓他多睡一會兒吧。」她心疼地想。
程昊在他所屬的這個偏僻得不能再偏僻的烏有鎮鎮中讀書,學習成績一直挺拔尖,從學校掙回來的獎狀就貼滿了他家大半面土牆。可就因為家裡太窮,他即將面臨失學,這可急壞了母親李桂蘭。
昨天下午,兒子程昊急沖沖地從學校一回到家門,就朝母親大聲嚷嚷:「媽!老師又要我們交資料費了,每人五十元。」嚷完,他就順手拿起灶間的冷窩窩頭如狼似虎地啃嚼起來。
李桂蘭最不想也最不願聽到的就是兒子向她要錢,儘管兒子很懂事,從不向她要哪怕一元的零花錢,但她一聽見兒子要錢,飽經風霜的臉上就會愁眉雙鎖,頭還會疼得「嗡嗡」直響。
聽見兒子的嚷聲,李桂蘭沒有立馬明確表態,更沒有像城市那些父母那樣很輕鬆很大方地從錢夾中抽出一張百元大鈔扔給兒子。城市父母常說的那句很普通的話——「拿去用吧」,她不曾說出口,更沒有絲毫底氣。在兒子面前,她常因為拿不出幾元錢遞給兒子,就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她愧疚,她懊惱,她抬不起頭。
李桂蘭雖沒有明確給兒子立馬表態,但她在心底仍在盤算著如何給兒子湊齊這難得的五十元錢。她痴痴地站在院子裡想,頭皮直差想炸了,可就是想不出一個生錢的好辦法。幾個親戚朋友家都借過了,她實在再開不了口,而家裡再也沒有一件值錢的東西,可以賤賣出去。她猛然瞥見院子裡那口大石水缸,她黯然的心「嚯」地一聲亮了。
那口大石水缸里,一條五斤多重的鲶魚正在撲騰撲騰地擊打著雪水。李桂蘭輕輕走近水缸,用手顫顫地撫摸著這條溫順的鲶魚,她的淚不禁又一次涌了出來。她一看見這條鲶魚,就不由自主地想起死去兩年多的丈夫。
李桂蘭清楚地記得,那是程昊上小學五年級的時候,老師也要求每人交五十元的資料費,實在想不出辦法,丈夫就到冷得刺骨的長江里打魚。好不容易打到一條大魚,卻在拉網的過程中,丈夫一不小心跌進江里,就再也沒有起來。等鄉親們趕到時,丈夫已不知被江水衝到哪裡去了,只有破網上還網著一條快要死去的鲶魚。
從此,李桂蘭母子就將這條鲶魚精心地養在石水缸里,還把丈夫生前用過的一根匙鏈套在魚尾上,看見鲶魚就好像看見丈夫一樣。她實在捨不得賣掉這條鲶魚,但今天無論如何也只能忍痛割愛了。
李桂蘭把家裡收拾妥當,帶上鲶魚踏著厚厚的積雪深一腳淺一腳地走上了去烏有鎮的山路。
到了集市天剛亮明,李桂蘭找了一個靠牆的地方,把魚擺在地上,用盛滿水的木盆裝著。集市上鬧哄哄的,一片混亂。李桂蘭站在那裡,不停地向來往的人群吆喝著:「買鲶魚買鲶魚新鮮的鲶魚」時不時還將雙手靠近嘴邊呵口熱氣。
好半天,李桂蘭的鲶魚也無人問津。又過了好一陣,陸續過來幾個人問價:「多少錢一斤?」李桂蘭怯怯地略帶羞澀地說:「我這魚不論斤賣,要買就五十元。」他們聽了李桂蘭的報價,都不約而同地搖搖頭掉頭便走。李桂蘭很是固執,五十元少一分也不賣。旁邊的人都勸她少點錢賣了算了,免得在街上站著挨凍受餓,可她就是一百個不願意。
時間過得很快,慢慢地,集市開始散了。李桂蘭旁邊擺攤的人都陸陸續續賣完東西收攤回家了,只有她仍還站在那裡固執地望著遠方,嘴裡一刻不停地喊:「買鲶魚買鲶魚新鮮的鲶魚」
眼看天就要暗了下來,李桂蘭有些失望地打量著周圍還有沒有需要買魚的人。這時,一對中年夫婦在李桂蘭面前停了下來。李桂蘭忙拉住中年女人的手說:「您看看我這魚,真正的新鮮鲶魚。」中年夫婦看了看魚,又問了問價,頭搖得像撥浪鼓,說:「魚是不錯,但價錢確實太貴了,能不能少點?」
李桂蘭的頭比中年夫婦搖得還厲害,但她還是不厭其煩地說她的魚好,她不想放過這最後的機會。中年夫婦正欲離身而去,李桂蘭急得脫口而出:「不是我不想給您們少價,而是少價了,我兒子讀書的資料就買不回來了。」
這價錢少點和兒子買資料費怎麼扯上關係了?中年夫婦一臉的疑惑,但還是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腳步。李桂蘭臉一紅,朝中年夫婦苦笑了一下,說:「我兒子在鎮中讀書,老師讓交五十元的資料費,這魚賣不上五十元,兒子就得不到資料呀!」
「是這樣啊!」中年夫婦一陣唏噓,忙說:「這魚我們買了,就五十元吧,反正兒子今天過生日,他最喜歡吃鲶魚了。」李桂蘭忙不迭地彎腰用大水袋包好魚,遞給中年夫婦,連聲說:「謝謝你們!謝謝你們!祝你們兒子生日快樂。」臨走時,還不忘一再叮囑中年夫婦:「你們不要將水袋弄破了,這樣到家後魚還是鮮活的,做出來的菜才好吃。」
李桂蘭一臉喜氣地回到家,將嶄新的五十元錢遞給兒子,可程昊一臉怨氣,也不去接錢。看見兒子這種態度,她心都快碎了,正欲問兒子是怎麼回事?兒子卻搶先急沖沖地問道:「你為什麼把鲶魚賣了?那可是我爸留下的東西呀,你怎麼捨得賣呢?嗚嗚——」他一把推開母親,哭著跑開了。李桂蘭被兒子這幾句搶白也弄得傷心起來,也抹起眼淚站在石缸邊直出神。
星期天,程昊起得特別早。昨天對母親那種惡劣態度他越想越不安,想起父親死後,母親為自己所做的一切,不禁痛悔不已。他想今天早起為母親熱好洗臉水,以表達自己的歉意。當他拿著水瓢到缸里舀水時,他驚呆了。只見鲶魚又失而復得,安安穩穩活蹦亂跳地在石缸里撲騰。丟下水瓢,他一路小跑趕到母親的床前,迫不及待地喊道:「媽!媽!那魚長翅膀飛回來了!」李桂蘭忙起身穿好衣服,徑直來到石缸邊,看見撲騰撲騰的魚,而且那根匙鏈也還在,她的淚又一次涌了出來。
鲶魚真的長翅膀飛回來了?當然不是。那對中年夫婦提著魚一回到家,就朝兒子喊道:「蒙飛,快拿刀來,殺魚!」兒子蒙飛正在看電視,聽見父母的喊聲,忙從廚房拿來菜刀,高興地唱道:「今天又有魚吃了,今天又有魚吃了……」
父親忙將魚倒進大盆,這時他才發現鲶魚的尾上還套著一根匙鏈,嘟噥著說:「這女的真怪,賣魚就賣魚吧,還套什麼匙鏈。」說完,他提著刀正欲對魚下手。蒙飛聽見父親的嘟噥,忙湊過來想看個究竟。這一看不打緊,他一把奪過父親手中的菜刀,連聲說:「這魚不能殺!這魚不能殺!」
父親被兒子的叫聲弄糊塗了,忙放下魚,直問兒子:「這魚怎麼不能殺呀?你先別急,慢慢說。」蒙飛這才放下菜刀,穩定了一下情緒,輕輕撫摸著魚說:「這是程昊家的鲶魚,你千萬不能殺,我今天不吃魚了。」「什麼程昊家的魚?」父親越來越糊塗了。
蒙飛和程昊是同班同學,而且是很要好的朋友。那次他隨程昊到程昊家去玩,程昊給他講了石缸里那條鲶魚的來龍去脈。當時他聽了,就流出了傷心的眼淚,他不曾想程昊還有這麼悽慘的家境。從那以後,他和程昊更好了,好得就如親兄弟。
知道這條鲶魚的故事後,蒙飛的父親也是好一陣淒涼。最後,父親一拍大腿,對兒子說:「兒子,我們連夜偷偷將魚送回去吧。」這正合蒙飛的心意,他覺得這是有史以來他過的最開心最有意義的生日了。在送魚的途中,蒙飛父子不巧碰見了教蒙飛他們英語的小韓老師。小韓老師二十三歲,是支教大學生,剛來學校不到兩個月,但他和同學們早成了無話不說的朋友。小韓老師見蒙飛父子提著活魚,忙問是不是去走親戚。蒙飛覺得沒什麼好隱瞞的,就將一切對小韓老師和盤托出。
星期一早晨一到校,蒙飛就第一個跑到班主任那裡交資料費,他拿出父親給他的一百元錢對班主任說:「程昊的資料費我也一同交了吧。」班主任一臉茫然,隨即又笑著說:「程昊的資料費小韓老師早替他交過了。」
只是後來,程昊並沒有失學,因為有更多人都在暗中替他交資料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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