屯門921遊行完畢,我和幾個記者累極,徒步走遍整個屯門,計劃轉場到元朗採訪,奈何鐵路封站,在街上焦急地找義載車子,這時一名微胖大叔向我們招手,讓我們上車。
上車後,在密封的空間裡聽到他說話,已覺得聲線很熟悉,鼻音重、聲底厚、富有磁性,有一種中年男人的成熟感,然而天開始黑,大家都累,沒有細問究竟。不久他邊開車邊自爆:「如果我說我是叉雞飯,你們信不信?」我驚訝得下巴掉下來了,他的聲線和那條片段裡一模一樣,我信。然後他拿出當天拍片時戴過的紳士帽給我們拍照:「唔認得樣子,也認得我這頂帽子吧。」
不過,他又害羞起來,我的記者魂被喚醒,抓着他不斷發問。昨天路面交路混亂,警方封路加上路障,讓大家找路困難。從屯門到元朗,出現了「迷你鄧寇克畫面」,短短半小時車程,塞了1.5小時才到達。
寸嘴和理非
這正好讓我們和叉雞飯大叔暖身,大家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大叔最初說,不願講太多,始終近日「叉雞飯」爆紅後,他被「起底」,「一天最多收400多個滋擾電話,全是5字頭的鬼卡,有時留言話我曱甴,最好笑係會講番我果句『叉雞飯,DLLM』,留番畀我……」足證大叔這句話深入民心。
但他又自言,這些事不會阻止他,他形容自己:「我這種人,八九年六四已經出來,2014年佔旺也有到場打氣,哈哈哈,我死性不會改,唔慌好人一個。」最後一句是自嘲,就像片段裡,他滿有幽默感。
這場運動中,他自己定位為「寸嘴和理非」,會參與集會,不會走到最前:「例如在金鐘示威,我一定是金鐘最前排後面,的後一兩格。」他說話風格特別,會以「一格」來描述差一截的意思。他經常做義載司機:「鄧寇克那天,機場公路塞出來那條紅色車尾燈裡,我是其中一輛車呢。」語氣帶點滿足感。
順勢食飯,臨場發揮
那解釋,那條「叉雞飯」片段的由來:「那是915港島遊行,由金鐘回到鵝頸橋,看到滿街警察,於是就順勢入餐廳吃飯。」他形容為「逼到入去食」,也強調是臨場發揮,想到甚麼便說甚麼。
片段中,大叔問站在行人路的防暴警,「能否入茶餐廳吃飯」,警察示意可以入,但大叔反稱「見到你們反胃」,警察喝令大叔「走!」,大叔此時已站在餐室裡,反問:「我食飯為何要走,關你們甚麼事?阻住市民吃飯!」然後他進入餐室最接近門口的座位,大聲喊:「叉雞飯呀!DLLM!」女侍應問先生喝甚麼,他亦大聲說:「凍檸茶!凍檸水!(說話歪歪的,和粗話諧音)」有女警開動攝錄機,指向餐室內食客。
他記得,當時餐廳裡有約十名其他客人。另一名女客人亦跟警察說:「可不可以不要拍攝,街坊在吃飯。」大叔一直拿着手機,以第一身主觀鏡拍攝,另一條短片裡,他手持凍檸茶,站在門口,敬警察一杯。當時已有十數記者拍攝,有在場記者表示:「未見過有人如此批評警察,警察仍無可奈何。」
大叔自言,當時根本沒有想過「驚不驚」:「香港人嘛,香港心嘛,香港血嘛,那是我身體內的香港DNA來的。」他指,為何點「叉雞飯」,純因為入店時,看到臘飯店門外掛滿雞和鵝:「其實我不是特別愛吃叉雞飯,但每一個香港人都吃過叉雞飯。」後來餐廳落閘,他吃了半碟飯,沒趣離開。吃完飯出來,警察防線已推進到別處。
阿叔很看重「香港人」身分,也知道燒味飯配凍檸茶是香港象徵:「人在外地的話,會自然想念叉雞飯。叉雞飯是一種香港產物,是一種香港人的情意結。」阿叔的草根味,也融合了一種優雅。
平日不講粗口
阿叔是生意人,開了幾間公司,和日本人有生意來往:「平日我上班,以前會穿西裝,講的是日文,不會經常粗口爛舌。」然後,車內另一會說日語的記者,試行以日語跟大叔對話,兩人流利對答了一會,讓人見識了大叔的日語水平。
這天,他穿了麻質夏威夷恤衫,卡奇褲,尖嘴咖啡色皮鞋,裡面的白色打底衫下看見隆起的小肚腩。灰白的短髮理以髮蠟理好,他自嘲「人過半百」但仍然對外觀有要求,開玩笑地說:「在起底網站,我的照片始終讓大家看到,我幾靚仔。」
他又笑說:「你要幫我平反,我平日不常說粗話。」的確,整個車程,他對着我們,有禮貎對答,相熟兄弟打電話來,會有點助語詞。「片段裡的粗口量,應該是我一年的數目」。但他的朋友後來告訴我,不是啦,跟朋友興起,還是會用助語詞。
叉雞飯這條片瀏覽量高,網上傳播快,其中一條片逾十萬點擊。阿叔自己吃驚,有點不好意思:「唉,有人話我紅過郭富城,又改埋二次創作,MTV呀,電影呀,聽說有些食店的叉雞飯一度售罄。」語氣難以置信。近日示威現場,經常聽到遊行人士大叫:「叉雞飯!凍檸茶!」
阿叔一方面明白:「呢啲口號,貼地啲,市民啲,街坊啲,跟坊間大家生活密切一點。」阿叔的市井味,讓香港人感到共鳴。不少人看畢片段都表示,近日的憤怒情緒得到治癒,好像找到一個情緒的出口,阿叔也覺得難過:「我沒想過這片段迴響咁大,冇諗過片段會咁爆,其實,都是一種社會的悲哀,反映到香港人的抑壓、鬱結,真係好陰公。」
中年人風險較低
他說,開車子走在街上,接載的年輕人就是他的仔女。他形容,作為一個52歲的中年人,抗爭比年輕人風險較低:「如果是一個年輕人做我做的事,他好可能會被警察從餐廳拉出來,拘捕或打,我能夠無事,真是時運高。」作為一個中年人,他形容,做事會較穩陣,想一想有沒有另類抗爭手法。
我追問,他覺得叉雞飯能夠全身而退,和他的年紀有關?「絕對是,肯定是,這場運動中,警察專針對年輕人,中年人做同一件事,待遇是會『差一格』,絕對因為我是中年人,我才沒有事。這個運動,警察做事,根本槍頭對準年輕人。」
大叔補充:「當然,如果你是撐警人士、黑社會的中年男人或女人,出來抗爭就接近零風險啦,我們這些香港心的中年人,當然要走多一步.」
阿叔自言,自己仔細老婆嫰,起底始終會讓太太感到擔心,他自己一個大男人就沒有怕,現在周六日,差不多全時間出來,沒有時間陪妻兒,說起來有點無奈:「現在陪伴了自己的兒子,就沒有時間貢獻個運動,未來就沒有機會陪。」意思是,他認為,為了香港的未來,唯有犧牲現在陪伴家人的時間來爭取。
車子行駛期間,記者表示,從早到晚採訪已經累極,感到有點力不從心。阿叔以他厚實的聲線,不是以粗話回應,而是送上鼓勵:「你們做記者的,一定不要放棄!我都未放棄!」他送我們到元朗後,沒有去吃叉雞飯,而是繼續開車接載年輕人,下車時更親自送行,叮囑我們採訪要小心。爆粗阿叔,自有他的溫柔。
原文:https://www.thenewslens.com/article/125065Respec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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